“......最后的......作战单位，呵呵......”
李渊盯着已经进入待机状态的长程电台许久，终于发出一声苦涩的笑。
“张怀仁当我们是哪路神仙？以为我们四个人能搞定四千人都搞不定的活？”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在那道命令下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为这次战役中可以被抛弃的那一部分了。
“那能怎么办，谁让咱们是陆战队呢？人家美国人不都说了，空军一等人，海军二等人，陆军三等人，陆战队两脚无毛牲口......”
刘华倒是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嘟囔着的同时伸手去抓堆在旁边的水果罐头。
我用刀背抽了他一下，刘华一声惨叫，松开了那盒罐头。
“楚哥，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刘华捂着刚刚被抽到的手，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给养要计划着用，你知道我们得在这待多久？”我收起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楚雨说的对，我们得把给养清点一下，计划着使用，毕竟生存下来才是作战的前提。”李渊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的说法。
“所以，宽，你有统计过这里还有些什么物资吗？”我转过头，看向仍独自坐在角落的黄亦宽。
“哦，我看看。”
简短的回答之后，后勤中士开始在背包里翻找他的PAD。
“120mm炮弹131枚，12.7x99mm机枪弹55发，12.7x99mm步枪弹17发，5.8x42mm步枪弹500发，60mm迫击炮弹7枚，激光绊线地雷4枚，塑胶炸药4千克，电雷管3枚，氢燃料电池1枚，D级作战口粮72份，罐头47盒，生物泡沫25支，绷带10卷......还有长程电台一部。”
黄亦宽念完PAD上的内容，抬头看着我们。
“就......这么点儿东西？”刘华似乎有些不相信。
“对，就这些。”
“我们......有重武器吗？”
李渊环视了一下阴暗的仓库，期望着能找到些什么。
“没有。”黄亦宽的语气不带一点迟疑。
“连一门60mm迫击炮也没有？”我也附和着问了一句。
“没有。”
仍是平静的否定。
“那......我们怎么办？”
刘华手中拿着一颗60mm迫击炮弹，脸上写满了忧虑。
“还能怎么办？打呗。又不是没学过非对称对抗。”我看着刘华的样子，耸了耸肩，“将近四百年前，我们的军队开进朝鲜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
“那都是共和国时代的事情了，你敢说我们能像当年的志愿军一样玩命？”刘华不服气地嘟囔着。
“抗美援朝啊......马上四百年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搞纪念活动，就像共和国时代那样？”
黄亦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我从没有想过这个一直沉默着的后勤中士会主动说话。
“应该会的吧......我想。”
我不是十分确定，因为这个由中国、俄罗斯、朝鲜以及一大票东南亚国家组成的泛亚社会主义国家联盟只存在了不过六十九年。
“等等，老楚，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还想对黄亦宽说些什么，但是李渊打断了我。
“什么......什么？”
“非对称对抗。”黄亦宽友好地提醒道。
“对，非对称对抗，我们学过吗？”
“呃......”
我回忆了一下，医护兵的课程里好像并没有任何特种作战科目。
“所以，你又是上哪儿学的这些？”
“好吧，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就没好好读过高中，而是在伏龙芝读了三年，姑且算作高中和大学预科。然后，当时匡提科和伏龙芝有交换生项目，所以我有一年是在美国读的书。”
看着李渊几乎能杀人的眼神，我只好如实招供。
“那你还来交大干嘛？直接在伏龙芝读完不就好了！”
“老李，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喜欢当将军的人吗？”
我和李渊都知道，他所说的交大指的是我们一起读了六年的上海交大。
“好吧，你在伏龙芝和匡提科都学了些什么花招？”
“CQB、游击战战术、指挥和调度陆战班组和火力小组、分析地形、识别地图、引导空中和火炮支援、驾驶对地攻击机......”
“得！打住，为什么他们把小组丢给我指挥，而不是丢给你？”李渊痛苦地捂着头。
“我怎么知道，你问张怀仁去？”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然后转身开始保养我的反器材步枪。
“刘华，帮我把12.7x99mm步枪弹搬过来，机枪弹也搬过来，最好再拿几个空盒子，别是罐头盒，我把子弹分下类。”
不一会儿，刘华就搬来了两盒子弹和五个空纸盒。我把步枪弹仔细检查后分别装在三个纸盒里，精度最高的装在第一个纸盒里，标上三角符号，用于长距离冷枪射击，精度稍次的放在第二个盒子里，标上圆形符号，用于次发射击或者中距离射击，而最不靠谱的则是放在第三个盒子里，标上矩形符号，当作近距离射击，甚至肉搏用的弹药。
我又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对机枪弹也做了类似的分类，因为机枪弹是以弹链的形式储存的，我不敢确定那些不得不被我从可散式链节上拆下来的子弹的精度和弹道性能与步枪弹究竟有多大区别，于是我把它们分装在剩下的两个盒子里。
将最后一颗子弹装进盒子里后，我吩咐刘华把子弹按精度装进桥夹，然后靠着纸箱，准备放松一下酸痛的后背。
使我感到丢脸的是，我靠着纸箱睡着了。
............
薄暮。
夕阳洒下只有些微热度的光辉，将天空染成一片忧密的橘黄色，也给远处的山峦和近处高耸的建筑镀上一层怪异的紫红色光晕。
再过三十分钟，就要换上夜战装备了。
我这样想着，光照条件越来越差了。
黄昏，在日语中读作“たそがれ”，同样在日语中，与之十分相似的读音“たそかれ”可以表达“你是谁”的意思。因为在日暮时分，行走在路上的人往往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来人的面目。现在，这昏暗的光线保护着我，让我不那么容易被赫利安人发现。
黄昏之时，彼为谁之时......我自言自语。
“陌刀2号，敌人是否进入视野？”夹在头上的硕大耳机中传来了李渊的声音。
我移动8～32倍变倍光学瞄具，将一队赫利安人套进视场，然后看了看瞄具内部的微型电罗经。
“目标已进入视场，方位3-5-1，距离1500米，陌刀1号，你的方位是3-1-9，距离目标约795米，完毕。”
我稍微心算了一下，然后把相对方位告诉李渊。
“收到，陌刀2，你维持射击姿势多久了？”
“41分钟，”
我看了看表。在教科书上，狙击手维持射击姿势三十分钟之后精力就会分散，但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撑个十分钟。
“我这里不要紧，继续执行原定计划。”
“算了吧，楚雨，你还是别太逞强，那样对我们都没好处。哦，我这里看不清楚目标，麻烦报告一下你看到的目标特征。”
李渊思考了一下，拒绝了我的提议。
“明白了。目标有5人，其中三人装备电浆突击步枪，一人装备等离子针刺步枪，还有一个......呃......背部有明显隆起，但是无法判断携行物。”
我根据记忆汇报了所有我认识的赫利安人武器，然后继续盯着缓缓行进的敌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携带不明装置的赫利安人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觉得，李渊，他们在这一天里已经有七支小队被我们干掉了，万一他们是钓鱼的怎么办？所以，我认为，如果他带的是什么大家伙的话，我还是先解决他比较好。”
“......嗯......楚雨，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做掉针刺步枪比较好，我这里看不清楚那个赫利安人背上背的是什么玩意，但我想，那可能是什么辎重，不然他不会走在最后面，而是中间，你觉得呢？”
“......”
我想了想，李渊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现在和敌人的距离都在五百米以上。由于地磁场的干扰，赫利安人电浆武器的有效射程很难达到三百米以上，在这个距离上对我们基本不构成威胁。但是针刺步枪不同，它能以六倍音速射出2800格令重的固态等离子尖刺，将它投射到五千米远的地方，而且还能保持相当的精度。如果它在敌人手里，而我放任射手活着，那就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看着那个背负不明装置的赫利安人，他的一举一动仍然让我感到有些莫名的不适。
“嗯......明白了。第一目标定为针刺步枪，但我想把那个王八壳子作为第二目标。”
“收到，老楚，你准备好就开枪吧。”
“嗯。”
我将食指的第一节指腹贴在扳机侧面，感受着由心脏传递到指尖的微弱搏动。瞄具中的1500米弹着点落在手持针刺步枪的赫利安人身上，风很弱，在1500米的距离上几乎不需要矫正风偏。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开火的时候。
人在紧张的时候，心率可以达到每分钟120次，而每次心跳的微小颤动都会与肌肉颤动和枪械自身误差叠加在一起，使得33式反器材步枪在一千五百米距离上的圆概率误差大约是0.8米。即使一个经过训练的射手可以将他的心率控制在每分钟70次左右，在这个距离上的精度仍旧不那么够用。不过，我知道能让自己变得更为冷静的方法。
深呼吸，同时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瞄准镜上。
周围的一切慢慢安静了下来，就连微风拂过的声音都化作了远去的背景音。唯一存在的，是越发缓慢的心跳声。经验告诉我，那个由步枪的1500米弹着点构成的圆正在那个赫利安人身上随着每一次心跳扩大，收缩，再扩大，再收缩......
心率正在下降，每一次心跳间的宁静也渐渐变得清晰可闻。在一次心跳的间隙中，我的手指弯曲，将12牛顿的力施加在扳机上。
对不住了，可怜人。
世界像新生一般宁静，但在反器材步枪的后膛，剧变正在发生。板机卡铁释放了击针，那根沉重的钢制圆柱在击针簧的推动下冲向前方，将它那尖锐的针状前端刺进12.7x99mm步枪弹的底部中心，那里是底火的所在。在猛烈的撞击下，底火的黄铜外壳扭曲变形，向内凹陷，使其内部的压强瞬间上升了十倍，赋予其内部的硝酸钾粉末开始分解的条件。硝酸钾粉末的分解释放出大量的热量，通过传火孔涌向弹壳内部。在这股高温高压气流的冲击下，弹壳内部的14.9克IMR5010型发射药开始分解，生成一团高温高压的火药燃气，推动800格令重的穿甲弹头挤进膛线，旋转着射出。
反器材步枪的制退器喷出明亮的火焰，如同敲碎一面玻璃一样打破了先前的宁静。贫化铀穿甲弹拖着淡淡的灰色尾迹飞向1500米开外的目标，带着纯粹的动能，像撕开一层薄纸一样撕开赫利安人的等离子护盾，然后钻进了他胸前的板甲。
火光从赫利安人的胸前迸发，伴随着一团羽毛似的淡黄色烟云。那是有着自锐特性的贫化铀弹芯击穿装甲时剥落的炽热碎屑在空气中剧烈燃烧留下的云雾状氧化铀尘埃。目标被撕得粉碎，他手上的针刺步枪也被击飞，落到了其他赫利安人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
我迅速拉动旋转后拉式枪机，装填下一发子弹，同时把准心放在背负不明装置的赫利安人身上。如果我运气足够好，而且那群赫利安人的反狙击意识不强，或者被吓懵了的话，这一发子弹绝对可以杀死二号目标。然后，我再次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闪光和巨响，子弹飞出了枪口。但是这一次，我愣住了。因为在那子弹后面，拖着一条明晃晃的红色火焰。
用曳光弹进行长距离射击会导致什么后果？很简单，这等于告诉目标，你正在向他开火。
1500米的距离，API-T-M20穿甲曳光燃烧弹要飞行大约2.14秒，而曳光弹红色的尾焰在黄昏的空气中就像一条红色的长线一样，除了暴露射手的位置，还几乎说明了整条弹道的状态。
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我在瞄准什么地方。
我祈祷着，希望我的目标不要看到这条弹道，然而，他还是看到了。
赫利安人冷静地向右跨出一大步，避开了弹道，那枚.50口径的曳光弹只是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凿开了一条深槽。
“刘华！你他奶奶的给老子怎么装的子弹？！”
知道位置已经暴露，我站起身，用瞄准镜盯着目标的同时向无线电里大吼。
“照你说的呀？第一发API(u)-Mk171-Mod 2，第二发API-T-M20，第三......”
“狗屁！老子说的是API(c)-M906！老子要穿甲弹，你他娘给老子曳光弹！”
在我大吼的同时，那个赫利安人展开了他背上的装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把那装置提在腰间的姿势和那装置侧面伸到他背后的软管和平衡架让我想起了一部古老电影中施瓦辛格饰演的T-800，还有他手上的M134转管机枪。
“哦不，”
直觉告诉我，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快跑！李渊，离开你们的掩体！赶紧撤退！！”
我吼出这句话的同时，赫利安人开火了。
密集的固态等离子尖刺穿透了李渊他们前一秒还藏身其后的路障，将那些厚重的混凝土方块削成碎屑，也把走在那个怪胎前面的三个赫利安人撕成了碎片。然后他转过身，对准了我的方向。
“......耶稣基督啊......”
感叹的同时，我向侧面跳出一大步，躲开了一串本该把我钉成马蜂窝的尖刺。
............
“李渊！你们都没事吧？！”
在无线电里对着李渊大吼的同时，我已经接近到了赫利安人身旁不到百米的地方，只不过因为在建筑物的低层，我没办法找到良好的射界。赫利安机枪手的射界同样很差，但他手中的机枪能轻而易举地射穿我身侧的混凝土墙和镀膜玻璃，虽然我的步枪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但是我需要瞄准，而他几乎不需要。
“还好，没人受伤，但是我们现在被压在街角，根本出不去，前面就是那家伙的射界！”
“那好，我来做掉那怪物，你们先躲好！”
我透过建筑物的镀膜玻璃外墙，看了一眼使用尖刺机枪的赫利安人，对方随即用一串等离子尖刺回应我的观察。
“他是哪路神仙？！隔着镀膜玻璃都能知道我在哪儿？”
堪堪躲过那一串尖刺，我继续开始玩命地奔跑。
“也许他有个热红外探测器？”黄亦宽给出了可能的推断。
“热红外？老黄，多谢提醒！”
我从武装带上取下一枚烟雾弹，拔掉击针插销后把它紧握在手上，这小东西爆炸时喷出的浓密烟雾能够阻挡一切红外探测器的视野。我捏着烟雾弹，狂奔到最近的楼梯口前，然后把它扔在了地上。
呛人的烟雾仍然弥漫在楼梯间外的时候，我已经从这栋大楼的三楼爬到了七楼，如果那个赫利安人没有移动，他应该就站在楼下的街道正中，等着被我从头顶上枪毙。如果我的运气不是太背的话，这一下绝对能毙了这怪物。
我跑到破碎的窗口，把右脚踩在窗台上，以膝盖为支架架枪，向下瞄准，然后发现，老天可能真的没有照顾我的运气。
因为那个赫利安人正仰头看着我，同时把他的重机枪调转向这个方向。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我进行了极其快速的思考，以我目前的站立姿态，如果要向后躲避，就必须丢弃使我重心前移的步枪，而我并没有携带第二把武器。街对面的大楼离我大约十五米，而我腰间的武装带上有弹射钩索，绳长二十米，如果我冒一次险的话，至少还有成功的可能。
于是，我射出钩索，然后向前跳了出去。
赫利安人几乎在同时开了火，向我先前所在的地方倾泻杀伤力十足的等离子尖刺。
左腿传来一阵麻木的疼痛，一根固态等离子尖刺刺穿了我的大腿。赫利安人仍在射击，但悬吊重机枪的平衡架限制了枪械的仰角，于是他只能向我身后的位置徒劳地倾泻弹药。
但那并不是我关注的事物，腿上的伤痛，或是尖刺机枪发射的啸叫，都不足以阻止我将那赫利安人的头套进十字线的正中。
八倍瞄具中，赫利安人仰起脑袋看着我，我没有办法分辨那双藏在头盔缝隙中的小眼睛里究竟是何样的神色，却在他眼底的反光中清晰地看到，我牵动嘴角的肌肉，露出了一个扭曲狰狞的微笑。
永别了，朋友。
我扣下扳机，反器材步枪的制退器喷出明亮的火光，金属陶瓷弹芯的穿甲曳光弹拖着明亮的红色尾迹飞向赫利安人的头颅，将包裹在装甲和骨骼后的柔软组织绞得粉碎，然后炸开一团血色的花。
无头的尸体抽搐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绳索骤然绷紧，拉着我向街对面建筑的玻璃幕墙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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